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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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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衣少侠

红衣少侠

 

【赤琴】偷生 |带球跑一发完

这个家庭由一个FBI,一个通缉犯,还有一个银发碧眼的女孩组成。


2.3w 整点养女儿文学

非abo生子,破镜重圆梗,ooc严重,简单做个饭吃



 

1.

“你多大?”

“五岁。”

“你的家在哪?”

“……”

 

“所以我都说了我能自己回去。”

留着银色齐肩短发的女孩气鼓鼓的把头转到了一边儿,防备地抱起胳膊嘟囔道。

赤井秀一发自内心地叹了一口气。他直起有些酸痛的腰,插在口袋里的手再次抓到了烟盒,一些烟瘾在这种棘手的场面中跃跃欲试。

面前的女孩儿还只是个孩子,有着一头漂亮的银色直发和一双祖母绿的眼睛——为了这双眼睛,他从踏进派出所的时候就开始被打量,一直到现在,他弯下腰和女孩短暂的交流完,旁边负责记录的女同事还在偷偷看他。

命运就是这样,世事难料。就像他,一个尽职尽责打击犯罪的FBI王牌特工先生,自从拿到自己工牌的那一天起,他也没有想到多年后有一天自己会对着一个漂亮小姑娘束手无策。

银发的女孩还在像个小大人儿一样兀自生气,看样子就算面对的是他,她也不打算说出自己的家庭住址了。

赤井秀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再次弯下腰和女孩平视。

“你为什么填我的名字。”很好,这才是问题的核心。信息调查表的监护人一栏写的是赤井秀一,这是刚才温柔的女警察询问后亲口被女孩要求的。

假装忙碌的其他人悄悄竖起了耳朵,一旁的女警官趁机去饮水机那倒了一杯水。

“你叫赤井秀一?”女孩依旧抱着胳膊,听到这话时她抬起眼,神色古怪地从下往上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我确实是叫赤井秀一。”

两双如出一辙的绿眼睛在空中胶着地对视着。女孩的眼中转瞬即逝地闪过一丝迷茫,但很快就被一些其他情绪取代了。小姑娘转过头移开了视线,用着比刚才更加冷冰冰地口吻道:“我随便说的。”

她的这个说话的腔调和紧抿的嘴角让赤井秀一想起了一个人。事实上从他一进到派出所,一和沙发上那个捧着水杯乖巧地抬头看他的小姑娘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起,那种没由来的似曾相识就从他的脊椎后骨蹭的一下冒出来了,他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虽然他很快搞清楚了状况,面前这个女孩只是个五岁的孩子,她没有攻击力,说得更直白一点,要是真对别人构成威胁,赤井秀一单手就能拧断她的脖子。

“你不认识赤井秀一。”虽然是个疑问句,但赤井秀一说得十分肯定。面前的女孩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抿紧嘴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原来是个误会啊。”一旁的女警察上来打了个圆场。因为曾经合作过的原因,FBI和局里的一些前辈保持着不错的联系,赤井秀一作为“传说中的那个男人”自然是个每个人都不陌生的名字。所以这次当走失的女孩说出监护人是“赤井秀一”的时候,他们立马动了点措施紧急联系上了FBI,而这件事巧就巧在赤井秀一目前真的在日本休假。

女同僚还在跟赤井秀一道歉,后者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麻烦的,余光瞥到银头发的女孩似乎跟刚才相比情绪有些不对劲儿。

“您现在可以回去了,赤井先生。”负责的警察是这样说的。

“她呢?”赤井秀一装作不经意地指了指沙发上的人。

“这个不用担心,我们会继续帮住她找回家的路——”

“——我都说了我自己能回去!”女孩大声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她的小手紧紧地抠着沙发上的坐垫,仰着脸倔强地瞪着这些大人们。“我根本没走丢。”女孩说,“我只是暂时迷路了。”她用着十分冷静的语气像个小大人儿一样做着陈述。可是她只有五岁。就算再怎么早熟,遇到这一系列事情也够糟心的了。

“那么走吧。”赤井秀一突然开口说道。

周围人有谁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剩下的则借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这个高大帅气的男人仿佛浑然不觉自己成了话题的中心,他只是向沙发那边儿走去,面对这个小小的脾气古怪的女孩儿伸出手,不算温柔地揉乱了她的头发。

“你不是自己能回去吗?”

女孩因为惊讶而傻傻地愣在那里。赤井秀一于是弯腰一把抄起她的胳膊,把她单手抱在怀里,“虽然你是胡乱编的,但赤井秀一总是你亲自说出来的监护人。”他抱着女孩朝门口走去,当他走起来的时候女孩下意识地双手搂住了他的脖子,迟疑了几秒后又把头埋在他的肩膀上不再去看其他人。

“我会把她安全送到家的。”临走前赤井秀一是这样对着派出所里一群目瞪口呆的同事们说的。

 

2.

他们出派出所后没多远,赤井秀一就把女孩放下了。

街上人来人往,他刻意照顾女孩而放慢了步速,但五岁的孩子跟枪一般的士兵毕竟有着很大的差距,所以当女孩再次小跑了几步试图追上自己的时候,赤井秀一停下了脚步。

漂亮的银发女孩在他身边好奇地仰起了脸,用眼神无声地询问着什么。

“要牵手吗?”男人低头问道。

女孩愣了几秒,紧接着用力地点了点头,大声地“嗯”了一声,看上去十分高兴地举起胳膊,把自己嫩白的小手塞进男人垂在身侧的大手里,这时,她看上去才真的有几分五岁儿童的天真烂漫在里面。

赤井秀一无声地笑了起来。随即他从口袋里掏出了烟冲女孩晃了晃,问道:“我可以抽根烟吗?”

“当然。”小姑娘似乎跟他亲近了不少。她穿着一条红白相间的小碎格子吊带裙,贴在赤井秀一身边走动时就像一只花蝴蝶。

“你是在这附近迷路的吗?”赤井秀一吐了一口烟圈,环顾了一下四周的建筑后问道。

“我记不清了……”女孩迟疑地摇了摇头,有些低落地说:“我今天走得太远了。”天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太阳落山后就是无穷的黑夜,她在黑夜里应该躺在被窝里搂着那只兔子玩偶睡觉——她这时才觉出害怕来。于是她又往赤井秀一腿边靠了靠,下意识地用两只手抱紧了男人的手腕。赤井秀一暗中瞥了她一眼,假装什么也没发现般默许了她的亲密接触。

“我家小区里有一个滑梯。”

她到底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赤井秀一想,就算这种时候她也能尽可能地去自己的脑海中寻找一些有用的记忆。“跑几步后还有一个可以踢足球的地方大草坪……带球门的那种。”

哦,这倒是一个关键线索。一个还算标准的足球场。赤井秀一打开手机,迅速定位了几个离居民区比较近的足球场,女孩身边没有任何代步工具,很明显走多远全仰仗两条腿,于是可选的位置又清晰了不少。他最后锁定了这附近的两个足球场,这没费他多少时间,但当他从手机里抬起头来想要跟女孩再说话的时候,他意识到了小姑娘从刚才起就一直沉默着。

银发女孩紧紧地贴在他的身边,咬着下唇安静地看着夕阳发呆,俊秀的眉毛纠结似的蹙了起来,看上去马上就要哭了。但她很努力地在忍眼底的泪水,那些悬而未落的水气在她眼里迅速聚集又被她强行咽了回去,这实在是太难了,她的眼圈都因此红透了。可她还是没有哭。

赤井秀一觉得心猛地一揪。任谁看到这样懂事儿过头的小女孩在夕阳下憋住泪的场景都得心头一揪,更何况赤井秀一对她的长相是那么得眼熟。

但他不是一个会哄小孩的人。他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吝啬夸赞。所以他只是弯下腰轻轻捏了一把女孩肉嘟嘟的脸颊,然后胡乱地用手掌盖在女孩的眼睛上,那些粗糙地手指笨拙地抹在女孩眼皮上时,一直隐忍不发的小姑娘终于忍不住扑簌簌地掉起眼泪来。

“没事了。”赤井秀一一个用力,重新女孩抱了起来,“我马上就带你回家。”

怀里的小姑娘像只小猫一样安安静静地抽噎着,她用手背狠狠地擦了擦眼睛,搂住了赤井秀一的脖子。后者拍了拍她的后背,抱着她一边朝自己的车走一边道:“现在,让我们尽可能赶在天黑之前找到家,省得你的——”他把女孩放在车后座里系好安全带,要关车门的时候他还是迟疑了,“——省得你的家人担心。”

 

 

 

 

他们如约在余晖彻底消失之前找到了女孩记忆中的足球场。围绕在足球场四周的居民楼很多,女孩十分警惕地在球场中央停住了脚步,彬彬有礼的向赤井秀一道谢:“谢谢你帮我找到回家的路。”

她早就止住了哭泣。一路上赤井秀一都在跟她聊天试图开解她的郁闷情绪,显然他做到了。当然,他不可否认自己还抱有别的私心,虽然小女孩谨慎地拒绝透露个人家庭信息,但在谈话中他还是诱导出了一些其他的东西。那一丁点儿资料足够他今晚喝上一壶的了。

一种紧绷地兴奋感在五年后再次降临在他身上,但他很好的掩饰住了,只是弯下腰捏了一把女孩的脸颊,对她笑道:“赶紧回家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我爸爸才不会担心我。”银发的洋娃娃听到他这么说后撇着嘴抱怨道。“我走的时候他在睡午觉,我猜现在他根本不知道我出门了。”

“别这么说。”赤井秀一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女孩的唇边,“就算是再冷血的人也有七情六欲。”

他用了一些高深莫测的修辞,对于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尚不能理解背后的曲折,所以面前的女孩只是楞楞地看着他。

“行了,回去吧。”赤井秀一说。“不过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把遇到我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连我爸爸也不行吗?”小女孩成功地被转移了话题。

“连你爸爸也不行。”赤井秀一回答道。

“可是为什么?”女孩百思不得其解地皱起眉,随即她看到面前的男人伸出手,将小拇指举到自己面前。“因为你已经五岁了,你可以有自己的秘密了。”

 

王牌特工如果想的话,连五岁的孩子都能哄的很好。

一只纤细的小指勾上了男人的小拇指。

 

 

 

3.

赤井秀一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就把女孩的身份信息查完了。她只有五岁。再怎么查的仔细也终归用不了太长时间。坐在桌前饮完最后一口威士忌的赤井秀一看着电脑上的资料出神。

他没有问派出所要女孩的信息档案,因为他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调查这个,所以他是披着骇客的皮黑进资料库中亲自找的。

下午女警察为走失的小姑娘登记的信息表此刻正光明正大地躺在他的电脑屏幕里,他知道了女孩叫“野川はる”,はる(Haru)的读音对应着许多汉字:春、遥、晴。她没有告诉警务人员自己姓名的具体汉字,这份不相信任何人的心机真是那个人如出一辙。赤井秀一叹了一口气,捏了捏鼻梁,向椅背靠去。他早该想到那个组织里的人各个心怀鬼胎。尽然贝尔摩德能以一个明星的身份招摇过市,为什么那个人就不可能也有另一套身份,可以轻松地用假死骗过所有人然后重新开始一种新生活呢?

他想起了五年前那场大爆炸,他们在扑灭的火场里只找到了几具烧焦的尸体,任何能证明这些尸体身份的DNA信息都没有,甚至他们从演出片场提审莎朗·温雅德时,也因为证据不足而在二十四小时后被迫将优雅的女明星放了出来。

“你们也差不多了吧。”贝尔摩德——他还是习惯叫她这个代号——点了一根烟,坐在审讯室里气定神闲地抬头看着他和他的同僚,“该抓的人都抓了,该捣毁的也都捣毁了。该是无辜的,比如我这样的,也请消停一下吧——”

“——你一点也不无辜。”朱蒂在一旁严肃地打断了她的话,“杀人就得偿命。”

“随便吧。”贝尔摩德吐了一口烟圈。这个容颜不老的女人突然看上去疲惫极了。她把烟蒂捻灭后抬头看了一旁始终默不作声的赤井秀一一眼,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审讯室里贝尔摩德高深莫测中带有些微无奈的眼神直到现在赤井秀一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有关贝尔摩德的调查和判决整整持续了一整年的时间。很可惜虽然有很多愿意出来作证的人证,但由于缺少关键性的物证,甚至连持凶枪支都没有找到,关于她真正杀过人的证据链始终不完整,所以最后闹了一年的官司后,陷入了毫无进展的地步。一直到现在。

在那期间,因为那几具无可认证信息身份的尸体,他们陆续抓捕了一些流窜的余匪,但琴酒,他那曾经的敌人,安排水无玲奈杀过他一次的敌人,在卧底期间抵死缠绵过的敌人,却依旧因为生死未卜,上了国际通缉犯的榜单。

 

天边的朝阳升起了。赤井秀一动了动鼠标,把那个写着野川和也的作家信息暂时封存在了电脑里。

 

 

 

 

“要把脚背绷直才能踢得准。”

低沉的成年男子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时,本来专心致志地助跑的女孩猛地一惊,她脚下的动作控制不住的踉跄了起来,身体因为惯性而向前扑倒在地。

“你没事儿吧?”男人连忙跑过去拽着她的胳膊把她从地上扶起来。这时,她才发现让自己分心的声音竟然来自赤井秀一。

小姑娘不高兴地撅起嘴,原本对这个仅一面之缘的男人的挂念在这时全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她自顾自地揉着磕疼了的膝盖不理人,太阳在她的银发上渡了一层光,从赤井秀一的角度来看只能看到她毛茸茸的头顶。巧的是,对付这种脾气的人赤井秀一有的是经验,所以他无声地勾起了一个微笑,弯下腰把女孩抱了起来。

“害你受伤,我十分抱歉。”他对着怀里的人这样说,“可以允许我请你吃冰激凌作为道歉赔偿吗?”

 

 

他们最终面对面坐在了麦当劳的餐厅里。

银发的女孩被他抱着洗干净手后便兴致勃勃的投入到了进食的行列中。赤井秀一撑着侧脸,饶有趣味地看着她:女孩今天穿了一整套浅蓝色的翻领短袖和同色系的运动短裤,胸口处绣了两颗红润的樱桃,初次见面时散落在肩膀的头发被整整齐齐的束在脑后,虽然在运动时松散了不少——赤井秀一将视线从她的发圈上移开,他不想承认自己因为这个普通的发圈就联想到了一些过去的记忆,那五年的卧底生涯比他想象中更加深刻地附着在脑海深处。

“说起来,我似乎还不知道你的名字。”赤井秀一喝了一口可乐,假装若无其事地问道。

正在捧着圣代杯吃得津津有味的女孩闻言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冷淡地反问道,“你想知道我的哪个名字?”

“你有很多名字?”赤井秀一瞪大眼睛,装作一副十分吃惊的模样看着她。

面前的女孩抿了抿嘴,看上去有些不自在。“我有三个名字。”她竖起三根指头,“户口本的名字叫野川はる。”

“然后呢?”

“可我其实不姓野川。”女孩耸了耸肩,麻烦的秘密一旦被开了个头,说起来就容易多了。但她没有告诉赤井秀一她到底姓什么,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爸爸的话,他总是叫我英文名。”她咬着勺子注视着赤井秀一,面前的男人神色自若地望了回去。

“你就这么全都告诉了我?”赤井秀一沉默了几秒后率先开了口。

“我也不知道。”银发的女孩低头重新舀了一大勺冰淇淋,像是泄愤一样送到自己的嘴里。“我还从没跟陌生人说过这些。”她含着冰淇淋再次抬头直视着赤井秀一,那双绿色的眼睛纯粹的毫无杂质,像两颗刚打磨出来的绿宝石。她用着极不符合五岁儿童的语气意味深长的说道:“也许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叫赤井秀一。而你这个赤井秀一看起来还不错。”

赤井秀一对此无动于衷,他只是拿起餐巾纸为她擦去嘴角沾上的冰激凌汤水,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你怎么看那个赤井秀一?”

“我没见过他。”女孩乖乖的由着他擦完脸,“但他是我爸爸的敌人。”她对着赤井秀一展露了一个称得上是甜美的露齿笑,“我爸爸的敌人也许也称得上是我的敌人。”与这个稚嫩的笑容相对应的是她那敷衍的笑眼。赤井秀一拿起可乐喝了一大口,再次在心底佩服着留下诸如“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个老师”这种话的教育学家。

“我这顿饭还够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赤井秀一问。

“你问吧。”

“你的英文名叫什么?”

“雅斯敏·金彭贝(Yasmine Kimpembe)。”她说完又笑了笑,这次是真正属于五岁儿童的顽皮的孩子般天真的笑容,她那小巧的鼻子因为这笑轻轻地皱了起来,这让她看上去十分讨人喜欢。“我还可以免费赠送你一个。”她说,“我爸爸一般叫我阿雅。”

 

 

4.

雅斯敏在波斯语中是茉莉的意思。

 

赤井秀一每次在心中默念这几个音节时都会因此适时的想起那些柔顺的银色直发。自从他们互相试探地吃了一顿麦当劳后,两人的见面便变得坦率了起来。

赤井秀一动了点关系租了一个出租车,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出租车司机的职业,经常在下午四点左右有意无意的出现在雅斯敏玩耍的公园或者足球场,有时候他们会一起玩耍,有时他只是摇下车窗,远远地喊一声正在玩乐的女孩,从裤子的口袋抓出几块糖果或者从副驾驶的座椅上递出一盒精致的点心。

“我爸爸可不允许我吃太多甜食。”女孩坐在花坛边上,一盒打开的白玉卷小心翼翼地摆在她的腿上。

“你喜欢吃吗?”赤井秀一倚着车门点了根烟问她。

“我喜欢。”

“那不就得了。”高大帅气的黑发男人弹了弹烟灰,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只要你不告诉你爸爸我的存在,他就不会知道。”他平静地注视着天边的火烧云,深深地吐了一口烟圈后补充道,“就算他知道了也会装作不知道的。我敢保证。”

 

 

他们都不是什么纯情的人。坦白地说——他们甚至都算不上是什么好人。满手鲜血、冷漠无情恶匪和踩在灰色领域行走的独狼,他们本来就是半斤对八两。

然而五年来那个男人没有用银发女孩作为筹码向他索要什么好处,他在五年后揣测到真相后也没有登门拜访,这也许注定了在这段扭曲地感情中他们还要拉扯的更长一点。

 

最起码,赤井秀一一开始是这样想的。

 

他做好了打持久战攻略的准备。

下将棋的弟弟早就告诉过他,取胜的关键是要时刻保持冷静和耐心。“剩下的就是等,等一个关键point。”赤井秀吉曾经这样说,“任何一个小细节都可能成为转机。”

很快,传说中的“转机”来了,意外地比赤井秀一想象的来得要早。

 

“你受伤了。”扒着车窗框往里面看的女孩咬着嘴唇,颇有些担忧的问道。

事实上在说出这句话之前她还在赌气不理人。因为赤井秀一的出租车偶遇之旅在某一天突然戛然而止了。落火的傍晚再也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银发的女孩孤零零地在花坛边等了他好久,她甚至想出去主动找他,可她不知道他的住址,更害怕在她出去的时候会和男人互相错过——她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儿。

所以当赤井秀一消失了一个星期后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虽然这次他没有喊她,但她却气愤地主动向那个不下车的人跑了过去。

“你去哪了?”女孩皱着眉,大声地质问他。

“工作。”一丝苦笑浮现在男人的脸上。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火的时候手指些微的颤抖着。这时女孩才发现他是那么的疲惫,甚至灰头土脸,铁青的眼袋挂在他的眼睛下,额头上还有一小块未抹干净的血迹。紧接着她看到了男人的左手大臂外侧经过简易包扎后止住血了的伤口。于是所有的气愤都被化解了。她问他是不是受伤了。

“你不害怕吗?”黑发碧眼的男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撇过头避开她吐了一口烟圈。

“我爸爸以前经常受伤。”银发的女孩叹了一口气。赤井秀一的心为此再次猛地揪了一下。

——老天,她只有五岁。她在过去的五年里到底都在经受着什么样的人生。

“有的时候比你这还严重。”她说完这句就不说了,似乎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个话题对于两人来说都过于沉重了。

良久,银发的女孩再次打破了僵局,“你要不要去我家重新包扎一下伤口?”她这时突然看上去有些腼腆。赤井秀一注意到了她紧紧的攥着衣角。

“你爸爸他不会同意的。”赤井秀一自嘲地笑了起来。

“他会的。”雅斯敏直直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接着安慰似地冲他扬起了一个暖心的笑容,“我会保护你的。”

 

 

雅斯敏领着赤井秀一走进了一处普通的居民楼。他们坐电梯上了十六层,停在了一处再普通不过的房间前,上面挂着“野川”的姓氏。

“这个点我爸爸可能正好睡醒午觉。”银发的小女孩按密码锁的时候赤井秀一绅士地转过身背对着她。

“他每天都睡午觉吗?”

“几乎每天。”雅斯敏扳动门把手,门锁咔哒一声被旋开。赤井秀一没由来的开始紧张起来。他甚至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小半步。但门该开还是会开——一些夕阳的残影透过客厅的落地窗直直地照进屋子里,跳到了窝在沙发上读报纸的男人身上。赤井秀一楞楞地站在玄关的位置看着他,而男人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拧着眉放下报纸回头看向他。

 

五年的时间到底能不能改变一个人?

 

银发的男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家居服,皱巴巴的,一看就是刚从床上醒来不久。他好像更瘦了,薄薄的肩骨撑不起宽松的家居服,下巴颏儿也比以前更尖削,然而那双冰冷的绿眼睛在看向赤井秀一的那一刻杀气腾腾的却依旧像一把磨利了的刀——他什么也没变。

 

赤井秀一禁不住笑了起来。

 

他什么也没变。

 

这实在是太好了。

 

 

5.

“这是我的朋友。”雅斯敏小声地对银发的男人这样解释,“他受伤了。”

“别什么都往家里捡,阿雅。”男人冷哼了一声,半垂着眼为自己点了一根烟,“狗捡回来还能吠两声,你问他他能像狗一样叫唤吗?”

“爸爸……”小女孩儿有些为难的叫道,她往前倾了倾身,小心翼翼地抓住了男人的衣角,“他受伤了。”她再一次强调到。

“他死不了。”银发的男人,或许该直接叫他琴酒,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地看着赤井秀一,冲他当面喷了一口浓烟。

“我想帮他处理一下伤口——”

“——他自己能处理。”琴酒向后仰着身子靠在椅背上,昂着下巴冷漠的睥睨着黑发的探员。而自始至终,赤井秀一都没有说一句话。他只是牢牢地将视线锁在琴酒身上,像是要把这失去的五年时间看回本儿来。

“爸爸……”雅斯敏开始哀求。她扯着琴酒的衣角轻轻地晃着,那双漂亮的祖母绿眼睛正在可怜兮兮的望着他,简直就是对面那个默默注视着琴酒的男人的翻版。

一大一小都在看着他,一股没由来的烦躁从琴酒心中涌起。

“该死的。”

他拖过烟灰缸,用力地把烟头捻灭,接着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把小女孩的手从自己的衣服上拽了下来,“随你的便吧。”琴酒一脚踹开桌子,骂骂咧咧地朝着厨房走去,“别再来烦我。”

 

“他……”雅斯敏转向赤井秀一,尚有些胆怯地想解释什么,后者低声笑了起来,打断了她的话,“他就这个样子。”

他看女孩依旧有些不知所措,不禁放软了语气又道:“我没事。”

“那你在这里坐一下,我去给你拿急救箱。”雅斯敏像头银鹿一样跑进一间房间。下一秒厨房里的银发男人大步流星的朝他又走了回来。

赤井秀一饶有趣味地勾起了一抹笑容,当他被银发男人揪着领子一拳揍在脸上的时候,那些蛰伏了五年之久的好斗的野性毫无征兆的再度出现了。

他们迅速在狭窄的餐桌边打了起来。琴酒的近战能力并没有下降多少,男人发狠地一次次举起拳头,而赤井秀一因为受伤的缘故最终不得不被人卡住脖子推撞在墙上。

 

猛烈的撞击让赤井秀一短暂的出现了眩晕,他紧紧地皱着眉头甩了甩不甚清晰的脑壳,下一秒耳边带过一阵呼啸的凉风,他心头一凛,余光撇到离自己脸侧毫米之差的墙上被人铤了一把锃亮的餐刀。

“你最好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银发的男人目光凶狠,像是一头暗夜里的狼,舔着犬牙来者不善地逼供自己的猎物。

赤井秀一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他用大拇指揩去嘴角的鲜血,缓缓地转过头来,注视着面前人的眼睛,良久后说道:“我没想到你还活着。”

“我也没想到你至今还没牺牲在光荣的岗位上。”琴酒呲着牙给了他一个假笑,接着用他一贯挖苦的语气讽刺道:“福大命大啊,探员先生。”

“这话似乎由我来说更合适。”他调整了一下站姿,曲起一条腿颇有些放松的倚在墙上,像是之前他们每次在深夜结束任务后在暗无踪影的小巷里消磨一根烟时所呈现出来的那种放松。虽然他现在灰头土脸,对面的男人也没有穿那些黑大衣,他们也都没有点起一根烟。

“Gin,”赤井秀一依旧牢牢地把目光锁在面前的人身上,“我一直在找你。”这句话的背后包含了太多意味深长的情绪,明明是一个没有过多语气的陈述句,散在空中却想加入沸水中的陈皮,酸酸涩涩,听得两个人都沉默了。

他们在沉默中静静地站在夕阳的余晖里,夕阳是无私的,它连最冰冷的杀手也能容纳。

赤井秀一注意到琴酒眼下那道已经快要褪去了的浅白色疤痕,那是他隔着七百码的距离留下的爱神的杰作。于是在这突如其来情绪泛滥的驱使下,赤井秀一忍不住向前倾了倾身。而就在他即将吻上的前一秒,银发男人抓着他的头发狠狠地把他的后脑勺磕回墙上,“别在我面前发神经。”这个由冷漠和无情组装起来的男人下手毫不留情地朝他肚子给了一拳,当他下意识地蜷缩起身子的时候,琴酒只留给了他一个低头拢着火点烟的背影,紧接着吐出了两个字:“让开。”

赤井秀一花了两秒反应过来琴酒并不是对自己说的。他顺着琴酒的目光看过去,抱着急救箱的银发小女孩看不出情绪的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

“我饿了。”她仰着脸,乖顺的眨了眨眼睛。

凶狠的银发男人瞪了她一眼,插着兜往厨房走去了——这次他大概不会再拿着餐刀杀出来揍上赤井秀一一顿了,因为厨房的门被砰地一声关上,一会儿传来男人泄愤般的剁东西的动作。

“他就这样。”现在换像个小大人儿一样的女孩对赤井秀一这样说了。

 

 

雅斯敏把赤井秀一安排在沙发坐下,熟练又麻利的给他的伤口消了毒,涂了药,重新包扎了起来。这期间琴酒一直把自己关在厨房没有出来过,要不是时不时传出来锅铲剐蹭过锅底的声音,赤井秀一甚至都以为他是不是找了个后窗逃跑了。他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了,因为他的死对头在厨房做饭,而他死对头的女儿正在认真地在绷带尾为他系蝴蝶结。

“你有没有想过长大后要做什么?”他勾着笑逗着面前的女孩。

“没想过。”女孩颇为欣赏的看着那个蝴蝶结,一会儿又动手把它调整的更整齐。

“考虑考虑做医生吧。”赤井秀一往后靠了靠,他不得不承认琴酒是个懂得享受的人,最起码他家的沙发靠背躺起来十分舒服。“你处理伤口一点都不疼。”

“真的吗?”银发的女孩儿闻言有些羞涩的笑了起来,她看上去对这夸奖十分受用,笑着笑着不好意思的咬住下唇,露出一排可爱牙齿。赤井秀一揉了揉她的头顶。

 

盘子被磕在饭桌上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沙发上一大一小齐齐望过去,久别江湖的黑社会大哥看都没看他们,自顾自地拉开凳子坐了下来。

“你吃过饭了吗?”雅斯敏仰头问赤井秀一。

“这倒确实没有。”

“和我们一起吧。”她拉住赤井秀一的手把他带到餐桌前,当然,不出所料只有两个盛食物的盘子,但好在他们今天吃的是咖喱。咖喱这种东西一不留神就会做多。

“碗筷在厨房左下方第二格抽屉里。”雅斯敏像是完全没看到琴酒冷冰冰的表情一样对赤井秀一这样说。后者暗中冲女孩眨了眨眼,转身进了厨房。

 

6.

那天的晚餐对于三个人来说都十分难忘。

雅斯敏是因为饭桌上终于有个人跟她一边聊天一边吃而开心——毕竟琴酒一直以来的教育告诉她吃饭的时候不要说话,可这很容易让愉快的进食变得沉闷而乏味;琴酒则是因为烦躁,他搞不懂赤井秀一在此时登门造访的背后意义,他甚至在心中揣测着赤井秀一这一身伤是不是单纯迷惑雅斯敏的苦肉计,所以一顿饭下来,虽然是在他自己家,但他全程都绷的紧紧的,时刻准备好下一秒抱着女儿在FBI埋伏下的枪林弹雨中找新出路——虽然自始至终只有赤井秀一一个人;而赤井秀一更是心情复杂,他说不好这一最普通不过的共进晚餐场面有什么好值得复杂的,况且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只有从超市买来的半成品咖喱调料和米饭,但这毕竟是他和自己的宿敌平心静气吃的第一顿饭——我是说,距离上次这么安稳的一起吃饭还是在他卧底的时候,在组织的食堂,他们因为任务回来晚了,又很饿,只好被迫去吃食堂最后剩下的残羹剩饭,那天只剩下一个鸡腿儿了,他俩差点为了这点肉应该分给谁而拔枪相对。

 

吃过晚饭后赤井秀一十分识趣地告辞了。雅斯敏把他送到门口,扶着门框看上去有点依依不舍。于是他告诉小姑娘忙完这段时间的工作后还会再来做客。

“你会像上次一样一走就走很长时间,没有消息吗?”银发的女孩问道。

“我不敢保证。”赤井秀一严肃而认真地回答道。他没有哄骗雅斯敏自己会很快回来,这一点对于早熟的儿童来说更加有说服力。

“那你自己小心点。”雅斯敏说。

“我会的。”赤井秀一拍了拍她的肩膀,“照顾好他。”他说的是在厨房开着哗啦啦的水龙头洗碗的琴酒,小女孩闻言向厨房的位置看了一眼,接着转过头冲赤井秀一扬起了一个微笑,“如果你受伤了可以再来找我。”

“我当然会。”赤井秀一也悄悄勾起唇角,“因为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包扎伤口不疼的医生。”

 

 

那天之后赤井秀一果然又消失了。

银发的女孩又找不到他了,但这次她一点也不生气,因为赤井秀一跟她道过别,并且告诉她如果受伤了还会来找他。

只是琴酒看不惯她总是一副盼望的模样,好几次都在一旁泼冷水。虽然他知道对于一个刚刚结识了新朋友的五岁孩子来说,嘲讽她遇到的一定是个骗子是件十分残忍的事情,而在过去的五年中他虽然对养孩子这件事不太上心,但也从未打击过一颗稚嫩的童心。他想,这一切都给怪该死的赤井秀一,让他不受控的做出这些讨人厌的行为。

“你们之前认识吗?”后来有一次他给小女孩读睡前故事的时候被这样问道。

“勉强算是认识。”他回答地马马虎虎。

“我看到那天晚上他来我们家,你把他打了。”

“他也打我了。”琴酒十分认真地纠正道,“他对我有杀心。”

“那你呢?”

“我确实也想杀他。”

于是本该温馨的睡前故事环节变得阴森森的,床头的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它们救得了黑夜却救不了一段纠缠的往事——银发的小女孩下意识地搂紧了怀里的兔子玩偶。

琴酒陷入了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向雅斯敏解释赤井秀一,一方面他迫切的想让女儿离那个男人远点,另一方面却又觉得两人培养一下感情,等到自己离开的那一天最起码女孩还有个伴儿。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没劝、没挖苦、没撮合。

他只是把《安徒生童话》合起来,伸出一只胳膊把小女孩往自己怀里带了带,在她的额头轻轻地印了一吻。

“睡吧。”银发的男人站起身,把手里的书插回到书架上,把床头的小灯也关了,“天亮了就好了。”

 

 

 

 

 

两个礼拜后赤井秀一大包小包的按响了野川家宅的门铃。

他看上去好极了,受伤的胳膊一点也不耽误他拎东西,甚至情绪都比第一次来高涨了许多。

琴酒扶着门框,从上到下冷漠的打量了他一圈,一句话没说就想关门。可那门拍在赤井秀一脸上之前就被人格挡住了。

扔去了第一次重逢时的有如密海般沉重的情绪,那个张扬霸道、做什么都很有余的王牌特工先生带着琴酒熟悉的讨人厌模样再度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么不欢迎我?”赤井秀一挤进家门后这样说。

“您哪位?”琴酒冲他扬起了一个公式化的假笑。

你孩子他爹,野川先生。”绿眼睛的特工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根烟,肆无忌惮地把烟圈吐在了琴酒的脸上。

“你未免也太愿意往自己脸上贴金了。”银发的男人冷笑了一声,反手捞起了玄关摆放的一个窄口花瓶掂了掂。

事实上他并不是一个冷兵器爱好者,也不是一个近身搏击发烧友,比起像个小混混一样拳脚相对,他更喜欢用枪,枪管是冷的,火药是热的,一子弹穿过去省时又省力。

但与此同时他也是个十分小心的人,他没忘记自己现在在日本,假身份显示他姓野川,普通的日本人野川先生不能非法持有枪支。他不想在赤井秀一面前展露一丁点儿的破绽。

“爸爸——?”

小姑娘的声音从剑拔弩张的两个人身后传来。

赤井秀一越过琴酒看到许久不见的银发公主正揉着眼扶着门框出现在卧室前,她看上去刚睡醒,头发乱糟糟的,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雅斯敏。”赤井秀一叫她,“我回来了。”

他拎着满满的东西站在玄关冲她散发着充满魅力的笑容,像个圣诞老人,也像个英雄,五岁的孩子最崇拜这两类人,所以他成功地在琴酒手上的窄口花瓶下平安逃了出来,用有力的臂膀拎起小姑娘,把她抱在自己怀里。

 

7.

赤井秀一似乎又开始了休假。

这对于一个曾经每天穿梭在案发现场和办公大楼的FBI来说实在是一件十分让人羡慕的事情。

“我只是攒了太多的假期。”赤井秀一这样对琴酒解释道。后者当时正试图拒绝给他开门,隔着玄关的可视电话让他赶紧滚蛋。“而且我在办理调任交接,交接结束前我都比较有空。”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琴酒警惕的隔着可视电话问他。“没人邀请你来。”

“雅斯敏上次让我给她带点色粉。”门外的男人从手提袋里拿出一盒东西晃了晃,“她画画没有颜料了。”

“我会给她买的。”琴酒说,“你自己留着回去画小人画吧。”然后他就单方面挂断了监视器,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要经营一个“普通人”,他有许多工作要做。

琴酒目前这个假身份叫做野川和也,是个从事自由职业的作家、翻译家——雅斯敏四岁前一直和他躲在法国,直到差不多该上幼儿园了,琴酒后事处理的也差不多了,这才回的日本,所以他的法语说的非常棒,足够做些翻译工作了。

自由撰稿人的活儿比较松散,但有的时候会很赶。之前雅斯敏说他几乎每天都要午睡也是因为这个,他习惯颠倒黑白在夜晚工作,这也许是因为以前他是个杀手,在黑夜里他的脑子更清醒,对付那些密密麻麻的法文更能沉下心来。

赤井秀一觉得他十分符合这个身份的气质,一个有点清高的文学家。当年在组织卧底的时候这种气质深深地迷住了他,有次冬天杀完人回程的路上,琴酒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付着他的试探,当他们谈论到叛徒问题的时候,坐在副驾驶上的银发男人漫不经心地抽出车载点烟器为自己点了一根烟,就着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降雪的风景念了两句文绉绉的绯句。

过去这么久了,赤井秀一早就忘了那两句拗口的绯句是什么内容了,只记得他趁着红灯时偷偷去看琴酒的侧脸,那人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淡漠的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让他好多年都难以忘怀。

 

作为自由撰稿人的琴酒会给固定杂志发刊,负责编辑姓冲田,是个不到三十的男人,长得十分清秀,性格也活泼,琴酒对他很客气,相处久了也有了点交情,雅斯敏也渐渐和他熟了起来,于是偶尔当冲田踩着饭点来的时候,他也会礼貌的留他在家里吃顿便饭——当然,这都是赤井秀一没来这个家时候的事儿了。

后来赤井秀一在的时候冲田编辑总是局促地拿着稿子就走。

原因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琴酒恰好熬了个大夜赶出稿来,还昏天黑地地睡得正沉,所以在客厅里教雅斯敏算数题的赤井秀一自然而然地在门铃声响起后承担了开门的工作。

于是本来在日本人里不算矮的男编辑眼看着大门打开后,一个陌生的黑发男子撑着门框居高临下地扫了他一眼,冷漠又戒备地问道:“找谁?”

“呃、我找野川老师。”冲田被这人的气场震慑住了,下意识地回答了男人的问题,

“有事儿?”男人又问。

冲田闻言手忙脚乱的从公文包里翻出自己的名片递上。

赤井秀一快速浏览了一下名片的内容,又抬头看了他一眼,侧身把他让进了屋。

“冲田先生好久不见。”雅斯敏礼貌的冲来人打了招呼。后者看到熟悉的女孩后稍稍放宽了点紧张的心,他冲雅斯敏笑了笑,抱着包坐在了沙发上问她:“你爸爸呢?”

“我去叫他。”黑发的男人递给他一杯水,接着自然而然地朝琴酒的卧室走去,而雅斯敏对此毫不在意,她重新专心于那些算术题上了。

几秒后琴酒的卧室传来了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一般——坐在沙发上的冲田被这声巨响吓得一激灵——紧接着更多的撞击声和打斗声传出来,期间伴随着几句含糊不清的对话,然后就是短暂的平静,平静过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这次听上去像是有什么东西易碎的玩意儿被磕在地上了。

可怜的小编辑坐在沙发上胆战心惊,他不安地站起来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就听到一旁的雅斯敏说道:“您就别管了。”银发的女孩抬头平静的看了他一眼,接着低下头鼓起嘴吹了吹卷面上的橡皮残渣,“他俩的事儿谁也插不了手。”

果然没一会儿赤井秀一就从卧室闪身出来,迅速地重新关好房门。他看上去和进去时神色无恙,一点儿伤痕也没有。“您再坐一会儿。”他说完去了厨房,当他拎着扫帚折身回来的时候男编辑差点儿以为他要回去再和琴酒起冲突。他看着赤井秀一露在外面的小臂肌肉,联想起方才屋里折腾出来的一连串儿动静,脑海里浮现出野川老师被这个可怕的男人挥拳相向的画面——老天,想想他就窒息了。

然而琴酒却在这时候出来了。冲田编辑张着嘴想上前说点什么,他可不太会干劝架的活儿,更何况他觉得他没有信心扛住黑发男人的拳头,可当他看到那个男人只是擦着琴酒的肩进屋去的时候,他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拿去。”琴酒把稿件递给他——银发的男人身上同样看不见什么外伤,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刚从床上睡醒的人一样正常。

小编辑突然陷入了混乱,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拿着稿子离开琴酒家的,只记得银发的小女孩送她出门时挑着眉给了他一个看热闹的表情。

自那以后他时常会在琴酒家里碰到那个陌生的黑发男人,而对方即使不说话坐在那里也同样压迫人的气场让他再也没有在琴酒家逗留着吃过一顿饭。

 

当然这些都是赤井秀一来到这个家后发生的很小的小事儿。

 

今天的琴酒依旧很忙。他有大量纸片儿需要翻译,以及,两天后他那个责任编辑会上门要他的稿子。

但赤井秀一是不会让他好过的。

当他趴在桌子上聚精会神的折腾那些语法,试图将它们编排成得体的、精致的日语时,一丝熟悉到让人讨厌的烟草味在他身后萦绕,下一秒男人的手撑在他的写字台两侧,像是故意将他困住一般——原本被他拒之门外的黑发男人贴上了他的后背。

琴酒举起手里的钢笔毫不犹豫地扎向那只手,手的主人反应极快的躲了过去,与此同时让人不舒服的接触也消失了——赤井秀一站直了身子。

“字写的不错。”黑发的男人就手点了一根烟,抽了一口后塞进琴酒的指间。门外客厅响起稚嫩的童音,雅斯敏在喊赤井秀一快点来帮忙拼拼图。这倒是让琴酒明白了为什么明明被关在门外的人是怎么进来的——他皱起秀长的眉毛,面色不善的回头瞪了一眼赤井秀一的背影。

 

 

 

有雅斯敏这个小叛徒的存在,赤井秀一进出琴酒的家变得十分方便。当然有个人帮忙哄孩子是件让人开心的事儿,以前家里只有一大一小两座冰山,冷冷清清。现在令人高兴的是,小冰山已经开始逐渐融化了——虽然这份高兴只是赤井秀一觉得的。

琴酒对家里的安静气氛一去不复返表示深恶痛绝,以至于他和赤井秀一见面时不是言语上的互相讽刺,就是拳脚上的相互攻击,雅斯敏白天要上幼儿园,好几次放学回家都会看到琴酒和赤井秀一互相掐着脖子把对方往墙上掼的凶残场面。

家里的家具破损率在短时间达到最高,好在餐桌是完好无损的——他们默契地达成了两个协议:一、吃饭不吵架,二、打人不打脸。

然而看不顺眼归看不顺眼,当琴酒睡醒时看到赤井秀一坐在地板上,雅斯敏坐在他腿间,聚精会神的听他教自己怎么拆卸组装枪支的时候,他猛然意识到黑发的探员正在以自己的方式一步步入侵这个“家”。

于是他突然没由来的发起脾气来,那天直到赤井秀一端出一锅丝瓜排骨汤来之前,他甚至都没给男人一个好脸色。

 

 

后来真正让琴酒放下对赤井秀一的敌意是在那一次幼儿园家访的时候。

当大门打开的前两分钟,他和赤井秀一正因为“窗台上的花都干死了你怎么也不浇水”这件小事儿吵得不可开交。他愤怒地把遥控器掷了过去,因为花死了这件事对他毫无影响,所以他觉得赤井秀一站在那扒拉那些干枯的花瓣儿纯属就是没事找事行为。

这个遥控器是开战的导火索。

两分钟后雅斯敏带着老师进门时,琴酒正在把赤井秀一脸朝下按在地上卸他的肩膀,而赤井秀一则挣扎着反手揪住琴酒的头发往外拉,

“爸爸——”已经见怪不怪的雅斯敏有些担忧的冲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喊道。但地上的两个混蛋成年人也早就习惯了当着孩子的面展现这些暴力,权当是她在打招呼示意自己回来了。

雅斯敏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女老师,有些同情又有些不忍,于是她悄悄涨红了脸,自暴自弃地闭上眼睛,大声地冲两个人喊道:“爸爸——别打了!我老师来了!”

 

 

8.

红茶馥郁的香气在热水的冲泡下迅速蔓延在空气中。赤井秀一搁下茶后顺手把地上翻倒的垃圾桶扶了起来,然后他才显得有些局促的挨着沙发上的琴酒坐了下来。

“您——”小个子的女老师扶了扶眼镜框,开口的时候嗓音还有点抖动。“您是野川同学的爸爸吗?”她看向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的琴酒。

“我是。”后者抬眼朝站在一旁的雅斯敏冷冷地瞪去,银发女孩因为这严厉的眼神而瑟缩了一下。

“那您——”女老师转向赤井秀一询问着。

“我是她的监护人。”黑发的特工随意的把垂在前额的头发往后抄梳了一下,胳膊顺势搭在沙发靠背上面,对着面前的女老师笑了笑,但这似乎并没有改变什么,因为这位老师看上去依旧紧张的不行。她抿了一口热茶,定了定心神后才再度开口介绍自己此行的目的。

“十分抱歉,在没给您打招呼的前提下就登门拜访。”她递上名片,“我姓中岛,是野川同学的班主任。”

 

“野川同学是个聪明的孩子,学什么都学的很快,动手能力也很强,甚至代表我们园参加区里的儿童绘画比赛,夺得了一等奖。”

赤井秀一听到这里冲雅斯敏挑了挑眉,暗中冲她比了个大拇指。后者咧嘴一笑,看上去对这个赞许表示十分受用。

“但是这孩子平日和同学的相处还有点问题。”中岛老师推了推眼镜,停下来思考了一会儿,随即疲惫地叹了一口气,“野川同学在学校跟同学打架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事儿我们之前也跟野川先生您电话沟通过,在您的管教下她确实很久都没有出现摁着人的头往水里灌这种事情了。”她说到这里的时候琴酒的脸色就已经很难看了,很显然,他预感到了接下来要听到的将会是比这更过分的“罪行”控诉。果然,中岛老师再度开口了:“可是她这段时间好像又开始了……星期一的时候,她用拖把把一个大班的男同学锁在厕所里锁了一个钟头多,还特意用他的枕巾塞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叫出声……我们把小男孩救出来的时候本来想叫家长的,但那男孩好像害怕极了,一边哭一边说跟野川同学没有关系,拼命阻止我们给您打电话。”

“真的,您说说这对孩子得造成多大的心理阴影啊。”中岛老师担忧地向琴酒感叹着。“除了这个,这一个星期里她还在户外活动时把一个小女孩从滑梯上推了下来,幸好人没有受伤;绘画课上到一半,她竟然站起来拽着同桌的领子,一把把人扔到了摆放卫生工具的墙角——”可怜的女老师似乎回忆起当时的震撼人心的场面,她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后才对黑着脸的琴酒继续说道:“您家孩子这么小就这么暴力,这实在是一件不太好的事情。”

 

“我们幼儿园毕竟能教的很少。”中岛老师最后这样说,“这个年龄段孩子的家庭教育比幼儿园还重要。”

 

 

 

客厅的钟在六点的时候准时播报,今天也不例外。

送走中岛老师后琴酒就把自己扔在沙发上,刀片儿般凌厉的眼神狠狠地剐在雅斯敏的脸上。他越不说话,站着的女孩就越害怕。赤井秀一知趣地站在远处倚着门框看着这对父女,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良久,沉默的琴酒开口了。

“是他们先招我的……”雅斯敏不满地嘟囔道,然后她开始一件一件的解释:“关进厕所是因为那个男的总是仗着自己块头大欺负人,还会掀小女生的裙子,我只是给他了一点教训。滑滑梯的时候女同学老是插一个性格软弱的女孩的队,那女孩被插队一直滑不上滑梯都哭了……我不喜欢她仗势欺人就推了她一把。美术课上那是因为同桌那个姓吉川的自己不准备却老是用我已经调好的颜料!”她越说越大声,似乎在重温这些事件的时候找回了当时的勇气,所以她抬起头,直直的对上琴酒的眼睛,“我没有错。”她说。“每次都不是我的错。”

“你之前是怎么答应我的?”面前的男人皱着眉,阴郁着脸冷冰冰地问道。

女孩不说话了。她下意识地咬住下唇,但仍然倔着脾气没有躲避琴酒咄咄逼人的审视。

“你跟我保证说你再也不会在幼儿园跟别人动手。”很少有人能承受的住这个银发的男人散发出的强硬气场,一个五岁的孩子当然也不能。所以当琴酒不带感情的吐出一句“滚回自己的房间去”的时候,雅斯敏把下嘴唇都咬的发白了。她攥紧拳头,几秒后转身跑向自己的小卧室,砰的一声砸上了门。

 

 

赤井秀一站直身子。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琴酒的背影:这个罪行满满的恶棍坐在不算整齐的沙发上,俯身从茶几上抓起烟盒摸出了一根烟叼在嘴里,但他找不到点烟的火儿,他把抽屉挨个拉开,粗鲁地翻找一通后又关上,胡乱地制造了一通噪音后,他意识到了自己暂时没办法把这根白杆儿点燃,于是他把烟从嘴边拿下来,夹在那只骨节鲜明的修长的左手指间,双臂向后展开搭在沙发靠背上,默不作声地像是陷入了沉思。

赤井秀一深深地看了他几秒,接着轻车熟路打开冰箱门,从冰箱里取出微凉的碳酸饮料,越过这个强大却疲惫的男人,走向了雅斯敏的卧室。

 

 

“还没消气?”

门被推开的时候趴在桌子上的雅斯敏没有动,她有些拒绝在这种时候跟别人说话,但来的人是赤井秀一,赤井秀一不是别人——当她被贴在脸上的冰汽水激的差点跳起来的时候,她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我没有错。”银发的小女孩皱着眉,这神情和她那坐在客厅里的老爸真是如出一辙。

“我看也是。”赤井秀一不得不承认他有些想笑,但现在可不是笑的时候,于是他微不可闻的勾起了嘴角,把这点细微的情绪很好的隐藏在他深邃的眼眸里。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也经常和我妈妈顶嘴。”他若无其事地翻看着女孩写字台上的画,她真的很有画画的天赋,其中一张看上去是刚画的,一个未完成的湖边美景,因为作者本人的坏情绪,湖水被恶意的涂成了红色,蜡笔痕还没干。

“这实在是个不好的事情。”他把那张画放下后叹了一口气看向小口喝着饮料的雅斯敏,“当时我觉得我对极了,可当长大后却只觉得有点可惜。”

“为什么?”银发的小女孩被这个故事吸引了。

“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情——”赤井秀一顿了顿,“——导致我和我母亲很多年都见不了面。”他神色认真地看着面前的女孩,伸手搭在她的后颈上轻轻地拍了拍,“如果有一天你也必须跟他分开,我不想你像我一样,能想起来的只有遗憾。”

 

 

东京时间六点半的时候赤井秀一从雅斯敏的房间走了出来。不出意外的,琴酒还坐在沙发上。他侧过头看了一眼朝自己走来的赤井秀一,后者在他身后停下,从口袋里摸出了打火机弯腰为他指间的七星点燃。

烟草被灼烧的焦香迅速在空中蔓延,黑发的男人随手抓了一把散落的银发,使坏的用了点力,扯着琴酒的头发迫使他向后仰头,居高临下的冲他展开了一个玩味的笑容,接着在琴酒咬牙切齿的发飙的前一秒松开了自己的手往厨房走去。“晚上吃土豆炖牛肉怎么样?”

回答他的是琴酒用外语骂了一句脏话。但他毫不在意,因为银发的小女孩适时地从房间走了出来,跳上沙发,慢腾腾地把自己挪进一个杀手的怀里——这个杀手是她的爸爸。

 

9.

贝尔摩德找上门来的时候,赤井秀一已经在琴酒周围混迹了快一个月了。

百变魔女照着琴酒的责任编辑的模样给自己捏了一张脸,敲门的时候赤井秀一正好带着雅斯敏要出去玩。他们在门口打了个照面,客气的寒暄了几句,接着一个进屋,两个出屋,默契的很。

“你怎么想的?”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给自己点了一根烟的贝尔摩德开门见山的问道。

“他看上去还不想抓我。”琴酒就着贝尔摩德的火儿给自己也点了一根。

“我不是在说这个。”顶着那张男编辑的脸吐了一口烟圈,贝尔摩德偏过头上下打量着琴酒一眼,情绪有些复杂地道:“别忘了他现在还是FBI,而你是个通缉犯。”

“随便吧。”琴酒磕了磕烟灰。“如果我随时都可能死,他的良心至少还会让他保护阿雅。”

他早就知道自己没有好下场,现在每多过一天都不过是在偷生。

事实上他从未想过把雅斯敏当作筹码来用。

在他最开始的设想中,他的命运已经被写好了,迟早有一天会在身份暴露后吃几颗足够了断生命的子弹,唯一不可控的就是他不知道这些子弹将会被正义的一方喂进去还是被早些年结仇的老鼠们喂进去。而当他死了,雅斯敏会被莎朗·温雅德收养——贝尔摩德会对她不错的,这是他们约好的。

可是现在赤井秀一来了,这就是个很大的变数。他在无意间接近了雅斯敏,接近了真相。并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已经知道了雅斯敏的真实身份,那些霍乱时期造作的、鬼迷心窍的厮混显然深深地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比琴酒想象中的还要深刻清晰。

 

“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贝尔摩德最后这样说。她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抽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琴酒,“照顾好自己。”

 

 

赤井秀一带着雅斯敏回家的时候,琴酒正在厨房做晚饭。他们晚上吃了奶油蘑菇培根意面,饭后赤井秀一十分自觉地收拾餐具钻进厨房刷碗——这简直太是一顿普通的晚餐了,这些场景发生在每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夜晚。

 

当赤井秀一开着水龙头冲刷餐具的时候他听到琴酒在厨房外对他说了句什么。水流声太吵,他不得不暂时关上水龙头,提高嗓门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照顾好她。”银发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背后,说这句话的时候赤井秀一便听得十分清楚了。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滴,转回头看着琴酒。后者掐着烟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将指间的烟送到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转身离开了。于是赤井秀一拧着眉在原地站了几秒,转身又打开了水龙头。

当他彻底清理完这些厨房用具的时候,琴酒已经出门了。他不得不承认刚才刷碗的时候他在故意拖延时间,整整浪费了比平时还多一倍的水,他嗅着琴酒走前在空气中残留的烟草味,表情凝重地对着哗哗的水流机械般的冲刷盘子,像是正在进行一项精细的拆弹工作。

雅斯敏坐在客厅地板上看动画片,洋娃娃和它衣服们铺了一地,她有一搭没一搭的给那个金发的塑料小妞儿编辫子,精力主要集中在电视上播的那只粉色小猪上面。

“你爸爸呢?”赤井秀一问。

“出门了。”女孩回答道。

赤井秀一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随即走向了琴酒的卧室。

自他来到琴酒家,他几乎探索过这个家的所有地方,但就是没搜查过琴酒的卧室。他当然也进去过,比如叫醒一个有起床气的大哥,或者在他工作的时候过来添点乱什么的。琴酒最开始还防备的出门就落锁,后来见房间从来没翻动过的痕迹,于是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任他随便出入了,毕竟如果赤井秀一想来刺穿些什么情报,还没有什么锁能困得住他。

琴酒的房间十分整齐,家具也很少,只有一面书柜,一张床,一个写字台。写字台左上角摆着一摞文件,赤井秀一拿起来扫了两眼,是他平时工作的资料,上面压着一本法文字典。

赤井秀一叹了一口气。他把那些文件整理好,放回原位,然后走向琴酒的书柜,在第三排的倒数第二本书上发现了端倪:那是一本被切空了的《源物语》,赤井秀一拿手比了比,藏一把伯莱塔绰绰有余——他熟悉死那人的放东西习惯了,虽然讽刺的是他们共事不超过五年。

 

“你一会儿能自己睡觉吗?”赤井秀一从琴酒卧室出来后对雅斯敏这样说。

后者从动画片中分神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我也出去一趟。”赤井秀一走过来蹲下身和她平视,“一会儿就回来了。”

“你别受伤。”银发的小女孩犹豫了一会儿后对他说,“也别让他受伤。”

 

银翼杀手在晚上出门,她从懂事起就知道这种情况下会有不好的事儿发生。

 

赤井秀一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揉了一把她的头发后,起身往玄关走去。

 

 

 

10.

他花了点时间才搞清楚琴酒的位置。

拎着枪盒上到一处大厦的天台时,他意识到今天来找琴酒的那个责任编辑真实的身份:贝尔摩德。

他对两人至今还保持联络这件事表示并不吃惊,他俩在组织里关系就很古怪,明明是两匹独狼,却意外的在某些方面配合默契。

 

今夜的东京无风,有月,星空疏朗,车水马龙。

 

赤井秀一架好狙击枪,透过倍镜瞄准了那条小巷,那是他悄悄和贝尔摩德联系后确定的琴酒的逃跑路线。

那个不老的女人当然并不信任他,但她现在可以信的人很少,更何况是在琴酒这件事上。所以没周旋太久,电话那头的女杀手就把这条线路告诉他了。

“你最好清楚自己在干什么。”贝尔摩德点了一根烟,撂下这么一句后就挂断了电话。

 

他当然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赤井秀一,FBI的探员,在夜色的掩饰下埋伏在这条小路的射程之内,等着一个银发的杀手从敌人的围剿中经过。

作为一个国际通缉犯,想要得到琴酒踪迹的人比想象中的多多了,一旦被潜在的蚂蚁嗅着味道找到一点儿蛛丝马迹,他就离死亡更近了一步。所以这五年来他时不时的搬家,甚至去国外待了几年,为的就是甩开这些咬不死人但恶心人的蚂蚁们,这些人几乎都是无名小卒,死了一批又来一批,为了高额悬赏费尽心思打听他的消息,而他这五年则是尽可能的把他们手上的信息摧毁,然后赶尽杀绝,让他们再次焦头烂额功亏一篑。

这次贝尔摩德来给他送的资料也是如此,一个自称知道琴酒下落的情报团伙在暗中拍卖,想要找个出最多钱的人把这一票卖出去。琴酒是一个习惯制定游戏规则的人,所以这次他也跟以前一样,暗中出击,先一步把那些有可能是真也有可能是假的情报按灭在摇篮里。

不得不说,五年来他没有back up,好几次死里逃生,有时候明知是陷阱也要去亲自看一看,全都是因为雅斯敏,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一次贝尔摩德问他后悔吗,琴酒是这样回答的。

 

 

赤井秀一在狙击枪上足足趴两个点,熟悉的身影才在黑夜中匆匆出现。他身后紧接着跟出了几个持着铁棍的恶徒,同时还有几个时不时放冷枪的戴墨镜的男的。

赤井秀一呼了一口气,迅速调整枪身,一枪一个击中了琴酒身后的尾巴。那帮人似乎没料到还有狙击手在,人群因为伤员而开始出现混乱。赤井秀一趁这个空档换了弹夹、再次瞄准、扣下板机——直到清除了所有的路障,视线所及范围内早就找不到那抹银发的身影,他才猫下腰,拎着狙击枪往天台的一处杂物堆掩体躲去。

 

 

 

他们是前后脚回的家。

赤井秀一压低帽檐背着枪盒开门时,琴酒已经去雅斯敏的卧室确认过女儿的安危了。银发的男人还有些气喘,显然一刻也没停止逃跑的脚步。当琴酒看到赤井秀一出现在客厅的那一刻,他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枪,正对着赤井秀一心脏的位置。

“你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他冷冰冰的说出了这个事实,一些愤怒在这个陈述句和他因为咬牙而绷紧的下颚线里若隐若现。

背着枪的狙击手没有动。他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绿眼睛紧紧地盯着琴酒,良久才道:“我担心你。”

“老子不需要你担心。”琴酒冷笑了一声,他快速向前走了几步,冰冷的枪口顶上了赤井秀一的胸口。而赤井秀一依旧没有动,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昂着下巴,像是怕吵醒隔壁熟睡的小女孩一般用一些咬牙切齿的气音对他说:“五年了没你的狗屁担心我也没死。”

这是一句明显带有划清界限意味的话,于是愤怒透过了枪管也烧着了赤井秀一。

黑发的探员用力攥了攥拳头,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你有雅斯敏。”他不顾生命的威胁,顶着枪往前凑了凑,同样呛着火,压低声音反唇相讥:“你能不能为她想想?好好地活下去?”

“你也有雅斯敏,你怎么不想想她比我更有活下去的价值?”

银发的杀手说完这句话后他们都沉默了。

因为他们意识到了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他们在一个普通的公寓客厅里谈论着一个人的生死——组织的在逃人员,国际通缉犯琴酒的生死。

赤井秀一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的胸前仍然抵着那把保养的极好的伯莱塔,他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子弹,毕竟刚才躲避追杀时琴酒开了几枪。他知道他不该对这个持凶伤人毫无自觉的男人产生任何任务以外的感情,但很可惜的是,他比想象中陷入得还要深。更何况就在刚刚,他还从琴酒的嘴里证实了一个事实,那个在派出所说出监护人是赤井秀一的小女孩说的全都是真的。

黑发的特工先生这样想着,带着些无可奈何地恨意和怨气向前凑了凑,扣着琴酒的后脑勺咬上了他的唇。

 

他们分毫不让的互相纠缠着,拉扯着,跌跌撞撞地一路吻进琴酒的卧室。琴酒搭在赤井秀一肩膀上的手把那些棉布料揉皱的时候,赤井秀一扯出他的衬衣下摆,粗糙的大手揉过一道道伤痕,动情地提着他的脊骨将他往怀里按。

伯莱塔早就不知掉落在哪里了。

月光最皎洁的时候,琴酒拽着赤井秀一的领子向后倒在床上。

 

 

 

11.

第二天早上赤井秀一和琴酒几乎是同时被开门声吵醒的。职业素养让他们十分敏锐地支起身往门口看去,银发的小女孩还保持着板着门把手的动作不悦地看向床上的两个人。

看清来人后的琴酒明显松了一口气,紧接着被打扰睡眠的坏脾气涌了上来,他用法语嘟囔着骂了一句什么,没好气地重新躺了下来,并且暴躁地拽过被子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

被抢了被子的赤井秀一只好裸着上半身坐直身子,伸手在床头柜上摆着的烟盒里摸出了一根烟。

“怎么了?”他问。

“我饿了。”雅斯敏回答道。于是赤井秀一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十点半了。他抓了抓头发冲女孩挥了挥手:“知道了,我一会儿就给你找点吃的。”

 

 

女孩走后赤井秀一坐在床边又抽了两口烟,这才从地上的一堆衣服中拣出自己的衣服穿上。套短袖的时候他觉得后背的抓痕被布料磨的有些刺痛,于是他怼了怼身边的人,撩起衣服露出后背往始作俑者面前凑。

银发的男人往被子里缩了缩,一个眼神也不愿搭理他。后者于是放下T恤下摆,扭过身撑在他的身侧拿眼睛认认真真地去瞧他。

“你想死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琴酒开口时嗓音有些低哑,他说完隔着被子踹了赤井秀一一脚,后者抬腿便将他压在身下,揽着他的腰用力把他拖向自己的怀里。琴酒猝不及防地被他一拽,后背撞上一堵坚实的肉墙,他下意识地向后肘击,但不管他怎么挣扎,赤井秀一始终牢牢地箍住他的腰,直到他懒得去理这人突如其来的犯神经,身后的男人才慢慢低下头,在要吻上他的侧脸的前一秒错了错身子,把自己的头磕向琴酒的肩窝。

“在你死之前,”他的声音有些沉闷,但语气十分坚定,“我们谁都不准反悔。”

 

 

 

 

 

 

卧室外的小女孩晃着两条短短的腿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当她看到赤井秀一出现的时候,原本冷淡的小脸儿开始难看了起来。

她用略带敌意的目光注视着赤井秀一,看他走到厨房,花了几分钟简单的做了个三明治,然后拿着吃的走到自己身边坐下。

“你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银发的女孩接过三明治后矜持地咬了一口,学着琴酒教训她的语气,像个小大人儿一样昂着下巴看着赤井秀一。

后者抱着胳膊沉默了片刻,冷不丁地开口道:“我知道你的另一个姓是什么。”

事实上这几天他总是叫琴酒“Gin”,并非是在喊他酒厂的代号,而是少有人知道琴酒的本名,黑泽阵的“阵”。当初雅斯敏在麦当劳说她有三个名字,且自己其实并不姓野川的时候,他便已经猜到了这个秘密的答案。

“你姓黑泽。”他扭头看着身边的女孩,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肯定道。

后者愣了片刻,似乎没料到他会用这个作为开场白。但她很快恢复过来,借着咬了一口三明治的契机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她确实有点饿坏了。赤井秀一递给她的这个还加了两片午餐肉,香味十足,太合小女孩饥肠辘辘的胃了,连带着她的那些怨气也平白减轻了不少。于是她捧着三明治转过身,打量了一眼赤井秀一后再度提问道:“你是赤井秀一吗?”

当年他们初次见面时的对话再次出现了。

赤井秀一勾起了嘴角,这次他十分肯定的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是。”

“莎朗说你是我和爸爸的敌人。”她调出记忆中贝尔摩德对自己说过的话,“我爸爸恨死你了。”

她皱着眉,尽量装出一副凶巴巴地样子实在是很可爱,于是这次赤井秀一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搂过女孩瘦小的肩膀,对还像个小刺猬一样鼓着脸的小姑娘道:“等你长大了就知道敌人这个词也可以有很多种情感。”他伸出手替雅斯敏蹭掉嘴边的沙拉酱,“他恨我,我很高兴。”

 

窗外的太阳完全挂在空中了,黑夜被它打败了,连带着那些见不得人的脏东西都隐藏了起来。跳跃的光大剌剌地照进这个公寓的客厅,一些细小的灰尘飘浮在空中。

“过两天搬家的时候给你换一家幼儿园。”赤井秀一说。他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转回头对看着他的女孩这样说,“在那之前你也答应我一件事儿,不准再和小朋友打架。下次再有老师告到家里,我也饶不了你。”

“哦……”难得严肃的目光和全开的气场让银发的小女孩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就答应了。她低头咬了一大口三明治,再抬起头来的时候面对赤井秀一的最后一点敌意也消失的差不多了。

“我没吃饱。”她晃了晃手上所剩无几的食物。

“一会儿中午吃好的。”赤井秀一回答道,他揉了一把小女孩的头顶,点了根烟后重新看向窗外——今天是个好天气。

 


《偷生》

 -End-


解释一下两人的立场:

琴酒没有洗白,他早明白自己的下场只可能是死,只是能活多活几年就多活几年。

赤井秀一也依旧是红方,也许他们早晚有一天会持枪相对,但他还是暗中放了冷枪,帮琴酒掩盖住了行踪,暂时不让人找到他。

他们都在没有明天的结局前尽力地过每一个普通人的生活。


 

红衣少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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